拔地湘南横琴天下
——邹宗德先生《题新宁舜皇山联》赏读
欧阳立群 上海浦东
邹宗德先生是联界顶尖高手，前几天在湖南邵阳市楹联学会《邵阳对联》微刊上，集体同题创作《题新宁舜皇山》，入选合格作品172副，见到其中邹先生联，眼睛一亮：
山因舜帝成名，耸千丈而高衡岳，拔地湘南，为岭树瞻云就日；
我倩仙家施法，挂五弦以接苍梧，横琴天下，替吾民解愠阜财。
上联开门见“山”，直奔主题。四个分句，意思分三层。第一层为第一分句，“山因舜帝成名”为 “起”，是全联的总领题，顺便带出“舜帝”，交待“舜帝”和“山”之间的关系。舜皇山原名红云山，舜帝三次南巡至此，为纪念舜帝遂改名舜皇山。因此，山的命名由舜而成，这是“成名”的表层涵义。舜帝加持，此山不再普通，一举“成名”天下知，荣登名山之列，此为深层涵义。这一分句是全联领起，看似平常的短短六字，把写作对象、内容和目的交待清楚，完成点题。
上联第二层意思为“承”，“耸千丈而高衡岳，拔地湘南”，进一步交待山的高度与地理位置，并将它与湖南最著名的南岳衡山相比较。通过“耸”、“拔”，作者把静态的山写活了，对比和夸张手法的运用，继续突出了舜皇山的王者之气。“湘南”让外地读者，也能快速定位山的方位。第三层为尾句，开始“转”，“为岭树瞻云就日”，从山的表象转为山的内在价值观。岭树，古诗词常用到，如唐张九龄的“月明看岭树，风静听溪流”。字面理解，山的“耸”“拔”，达到“瞻云就日”高度，既让自己，更让“岭树”登高望远、沐浴阳光、生生不息。再深一步，查这一成语出自《史记· 五帝本纪》“ 就之如日，望之如云” ，原指贤明的君主恩泽施及尤民，后多比喻得近天子。山及岭树，有幸亲近舜帝。“瞻云就日”的双关涵义，不露任何痕迹，不能不叹服作者老到的笔力。上联四句三层，“山”是主语，内容紧扣“山”展开。在作者高超的艺术技巧下，“山”不再是那个山，超越普通的美丽，被舜帝定义，被舜帝感化，疑似有了舜帝的品格。
再看下联，四个分句同样可分三层意思。第一层为首分句，“我倩仙家施法”是“起”，也是下联主题，“我”要施法。气派很大，要请仙家。绝不能以现代人的思维，去评判古代人的请法。对古人而言，施法是最大的付出和最隆重的礼遇，深信施法可以改善生活福祉。如何施法？承首句，第二层“挂五弦以接苍梧，横琴天下”，由此可见，上联极写山之高峻，实为挂五弦作铺垫也。“五弦”乃五弦琴，《韩非子· 外储说左上》载，“ 昔者舜鼓五弦，歌《南风》之诗而天下治”。清吴伟业《南风》诗云，“九疑望断黄陵庙，曾共湘灵拂五弦。”黄陵庙，传说为舜帝二妃娥皇、女英之庙，亦称二妃庙，亦在湖南。“苍梧”，是唐宋诗词中的一个重要意象，具有丰富内涵和诗美品格。其中一种重要涵义，是作为地名的苍梧山，南接罗浮山，北连衡岳。众多史料记载，舜帝陵位于苍梧山。最知名的两处，一处湖南的九嶷山，《山海经·海内经》载“南方苍梧之丘，苍梧之渊，其中有九嶷山，舜之所葬，在长沙零陵界中”。另一处山西运城的鸣条山，《竹书纪年》曰“鸣条有苍梧之山，帝崩遂葬焉”。不论何处，舜帝归宿在苍梧山，当无异议。可见，请仙家施法用的五弦琴和与其连接的苍梧山，与舜帝渊源极深，不是随意挑选的。作者的想象十分奇特，竟然希望在舜皇山和苍梧山之间拉上五条弦，架上五弦琴，气势之大，叹为观止。接着，“横琴天下”作进一步补充，既与“拔地湘南”形成工对，又将夸张的手法坐实到了舜帝的五弦琴形象。这哪里是弹琴？分明是经天纬地啊！邹宗德先生的思维真是思接千载，视通万里！南宋词人姜夔说：“人所易言,我寡言之；人所难言,我易言之，自不俗。”诚可信哉！
下联第三层为末分句，“替吾民解愠阜财”，交待施法目的，是替“吾民”祝福祈愿。成语“阜财解愠”，语出《孔子家语．辩乐解》﹕“昔者舜弹五弦之琴﹐造《南风》之诗﹐其诗曰﹕‘南风之熏兮﹐可以解吾民之愠兮！南风之时兮﹐可以阜吾民之财兮！’” “替吾民解愠阜财”，竟源于舜帝之口！纵观下联，“我”也可以看作是舜帝，是主语，内容紧扣“施法”展开。作者以代入方式替舜帝说话。五弦、苍梧、替吾民解愠阜财，一气呵成，俨然舜帝复活，体现出作者希望民族复兴、重现尧天舜日的美好憧憬。
作者为何在下联用“倩”，而不用现代的“请”呢？“倩”偶尔出现在古诗词中，如宋代辛弃疾，“倩何人唤取，红巾翠袖，揾英雄泪！”倩，可透出更多的高贵典雅之气。下联主语舜帝，乃上古人物，请仙家施大法，以倩代请，更有帝王气势、更显厚重，符合下联所需的意象铺陈，让联增色不少。类似现代古装剧的服饰和语言，经常加入古代元素进行点缀。显而易见，作者很好地处理了普及与提高的关系，对生僻字不是一律拒绝，而是服从于内容需要。与以追求生僻字为目的，故弄玄虚让读者看不懂的做法，不可同日而语也。
在结构上，上下联合在一起，上联景、下联人，分工明确。关系上看，景和人，不是并列关系，而是互补与递进。上联景，包括下联施法，均是铺陈造势，为最后舜帝的感情表达服务。联眼在尾句“替吾民解愠阜财”，这是全联要表达的中心思想，是在完成了破题的常规工作后，按照作者自己理解的发挥。尾分句使全联思想境界得到升华，不为景色的美而美，不为场面的大而大。好比一个活动，前面的铺陈类似绚丽的烟花、优美的音乐，联眼类似领导出场讲话，点明活动宗旨。大联家往往有大情怀，诚如是也！
在表达艺术上，作者娴熟地运用夸张、对比、拟人、代入、双关等修辞手法，登峰造极，不再赘言。合理的布局，环环相扣的结构、行云流水的语意、气势磅礴的词汇、天衣无缝的用典、勤政爱民的思想等方面，浑为一体，无一闲字，无懈可击。全联信息量巨大，余味无穷，久品不厌，堪称类似题材的极品。它与此次其他大多数同题作品不同，既不直接歌颂舜帝，不点破舜帝的贤德，也不对舜皇山美丽景色进行描述，把艺术美和思想美融为一体。不强塞观点，留给读者思考空间，让读者得出自己的结论，不说而说，真乃无声胜有声也！尤其值得关注的是，作者能跳出对象素材的限制，深入挖掘相关题材，最终融入写作对象，互融互通，甚至反客为主，自然贴切而又挥洒自如地注入自己的观点，这应该是联家追求的最高境界之一。
笔者接触楹联时间短，参加邵阳市楹联学会的集体创作活动，时间更短，迄今无缘认识邹宗德先生，对其联的品读，也许不得法要。但是，每隔十天一次的作业，平台上数百位联家十分踊跃，我尽量参加。邹先生和几位联界顶级高手，几乎从不缺席作业，频繁为新学者同台示范。更可贵的是，如此次一样，邹先生每次都字斟句酌，认真对待，字字千金，展现了严谨的治学精神。也许这是笔者学习邹先生联，得到的最大收获。